百花时

当代非著名烂尾派写手

Happy Halloween

(*是Nikki老师个人志的guest文解禁啦,阅读愉快)

 

01 with Arthur Kirkland

事情必须从一个月前讲起。那是一个宁静的秋日夜晚,我在厨房,和洗碗机在一起。因此压根没听见电话响了。亚瑟·柯克兰在餐厅里卖力的擦桌子。他突然说:我去接。随后直起腰来,抽了张纸巾擦干手,去客厅了。我等了几秒,他依然没有折回来叫我,证明这通电话找对了人。我于是仍然倚在台面上,等盘子烘干它们自己。

洗碗机停下了。我把刀叉碗碟取出来,挨个儿摞在橱柜里。亚瑟·柯克兰可能在向对方解释他为什么没接移动电话。他是这样说的:

“因为我是在伦敦一区有双层独栋的人。”

我们很容易发现,这正是亚瑟·柯克兰的说话之道。他断不能向对方坦陈他的错误,直言说他由于记性不佳把手机落在楼上了。我做完眼前的活计,拿毛巾擦了擦手。

“神经病,我从来在三四月份休年假的。”

你可能奇怪我为什么有这样的好运气,能够精准无误的在亚瑟·柯克兰骂人的时候迈进客厅。这句话听起来是如此的熟悉和令人怀念,在我们远未组建家庭之时,它就已经成为阻碍我教唆他出来度假的元凶。为此我不得不年复一年的在多雨的季节越过海峡,只为和坏脾气的爱人在糟糕的天气里窝在一处。早年我们还颇注重罗曼司,情愿去逛逛花市和地标。自打亚瑟头一回因为下雨提议待在家里,事情就变得不可收拾了。我们花费更多的时间在蒙头大睡和电影马拉松上。不过也有那么一次,我和他都厌倦了闷在屋里,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踏出家门一回。我们通过掷飞镖这种令人意想不到又酒馆气息十足的方式,选择了奥斯陆。“我还没去过挪威呢。”那时他若有所思的说。我早该在初听到这句话时就警惕起来,而不是放心的将计划的工作丢给他。要知道,正如几分钟前所发生的,我们的亚瑟·柯克兰先生虽然执着于在旅行前制定周密的计划,却是个丢三落四的主。于是他在连同奥斯陆的地铁几分钟来一班都做了详尽记录的情况下,竟然忘记查询天气。就这样,我们在这个比伦敦还要冷、而降水丝毫也不比伦敦少的美丽城市度过了三个星期。尽管我和这位自诩细致的计划制定者一下飞机就打着冷颤去买了更厚的衣服,我们还是由于隔两天就下一次的雨和难以忍受的寒冷待在旅舍里,借喝酒、打牌、下象棋和偶尔亲热消磨了三分之一的时光。

“你连《星条旗》都不会唱。”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他的回答就由陈述主张转为了人身攻击。不用问,来电话的是我们的小儿子阿尔弗雷德。他很有些理工天赋,这会儿在普林斯顿读电子工程——遗憾的是他并没能在音乐和绘画方面从我和亚瑟的辛勤灌溉中得到任何发展。我们曾为此头疼不已,亚瑟最终刻薄地送他去学了三角铁。

对面为这无厘头的指责骤然拔高了音量:“没有人能——什么,兄弟?——哦,是的,《星条旗》跨了12个音阶!”

“你连拌嘴都需要马修教你?”亚瑟说,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老天,你真是一点没有像我的地方。”

我指了指舌头。亚瑟环顾四周,最后从抽屉里摸出便笺本投向我的脸。

 

02 with the children

于是现在,我们一家四口挤在马修租的公寓里,喜感地分享一盘永远也吃不完的南瓜派。早在我看见院子里成堆的杰克灯时,就已预料到南瓜将作为我们接下来一周的主要食物。

“你到底剖了多少个南瓜?”柯克兰探长提审嫌疑人的时候,主犯阿尔弗雷德正坐在壁炉的挡板边,试图烤一只棉花糖。前者颇具威胁意味地指出:“如果你企图暗示,你把我从大洋对岸叫过来只是为了替你处理南瓜瓤——”

“弗朗西斯,你不能想想办法吗?”阿尔弗雷德及时地拉出他从小到大的挡箭牌。他胜在嗓门大,将亚瑟的恐吓堵了回去:“也许煮南瓜浓汤……”

我不得不绞尽脑汁为我们精于惹麻烦的小儿子开脱,经一番思索,我委婉地纠正亚瑟·柯克兰:“甜心,显然我才是处理南瓜瓤来的,你只能负责消化。”

出乎我预料的是,亚瑟没有尝试骂我,或以任何方式将手边的任何东西朝我丢过来。而是把脸拧成一个嘲讽的表情,并饰以讥诮的微笑,迫使我想起他在一次和他亲兄弟斯科特·柯克兰的通话中说:“哦,我能积年累月地和一个俊美的免费厨子睡觉,我当然没有任何可抱怨的,蠢蛋。何况这个厨子还能帮我做家务和摊房租。”

假如忽略将我彻底功能化的意味,这话倒不失为一句难听的褒奖。马修在一旁偷笑。他见我发现了他的小动作,赶忙用马克杯和热可可掩饰过去。亚瑟用狐疑的眼光打量我们,阿尔弗雷德的眼睛在镜片后面不自然的乱转。

兴许是特地为拯救我们父子,敲门声适时响起了。“我去开。”马修说,他离开沙发去开门。阿尔弗雷德巴不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紧跟着他的哥哥走了。

“裹厚点,孩子们,吹了风要感冒的。”年轻人们摆摆手,对这句唠叨浑不在意。亚瑟听了,把自己裹得更紧,在毛毯里缩成一团。

“太冷了,”等两个孩子完全走出客厅了,他说。“不是才十月份吗?”

“如果你还没有老到忘记今天是万圣节的话,再过几个小时就是十一月了。”

他把脚从毛毯底下伸出来,踢了我一下,又因为低温很快缩回去。我不禁注意到他还和从前一样瘦,或许更甚。他的皮肤变得粗糙,一些地方长了浅而可见的皱纹。只有眼睛,眼睛还是一双盛气凌人的眼睛。这双眼睛现在正盯着电视屏幕,重温《哈利·波特》。我究竟是怎么看着他变老的?

“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听这对混小子的话,跑上这里来受罪?”他突然说,打断了我的思绪。

“什么?——哦,那是因为你想他们了。”

“谁想他们?”他口是心非的反问。“再没有比阿尔弗雷德不在家更让我高兴的时候了,我的耳朵欣赏宁静。”

“你的唱片们听了会哭的。或者笑破肚皮,谁知道呢。”

我们一齐笑一声,便不再说话了。我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门口。来讨糖的小姑娘有着冻得红扑扑的脸蛋和把裙子盖得严严实实的厚外套。埃德蒙顿的万圣节是在棉服和羽绒服里度过的,人们往往很难辨认出门前可爱的孩子们在扮演什么。

马蒂的声音传过来,他弯着腰,温和地问:

“那么你是——?”

“我是公主!”

“当然,不是公主又是谁呢?依我说,世上那么多的公主,也少有像你这样漂亮又招人喜爱的……喏,你的糖。你要不要一块南瓜派?”

我和亚瑟默契十足的不发一言,偷听玄关发生的对话。“马蒂像我。”他突兀的说。一时我拿不准该从何反驳起,因而错过了最佳的吵架机会。马修打发自开门就只垂手站着的阿尔弗雷德回来拿派。我起来去帮他找纸袋子,同时发现没有牛奶来煮南瓜汤。

“你们两个不出去玩吗?”亚瑟突然说。

兄弟两个面面相看。马蒂把南瓜派包好送给孩子们,关上门走回来。弗雷迪磕磕绊绊的解释:“呃,我们已经不小了……”同时向马修拼命使眼色,暗示他的哥哥说点什么。他们看起来在眼神交流的过程中编了许多种类的谎话,然而都以失败告终了。最终马蒂坦白:“好吧,你们难得过来…我们觉得有必要多花些时间和你们在一起。”

“老天,我们才四十岁!”他被我们可爱的、扮大人做派的孩子逗笑,轻快地说。“别把我们当成老头子。”

我要说,事实上亚瑟·柯克兰的一些“老头子”爱好在二十年以前就初见端倪。他看报纸、绣花、修剪灌木丛、做填字游戏。他的脾气和衣着也先他的年龄许多步,早早迈进了老年。可是在另一些事情上,他又显得出人意料的年轻。他争强好胜,有没有理都不饶人。他对生活——不管多么艰难和令人失望——总是满怀热忱。为我难能想起他的这一点好,我没有拆他的台:

“听他的,去玩吧!几个小时不会怎么样的。记得买牛奶回来,这样你们明天就有南瓜浓汤喝。”

兄弟俩对视一眼:“明天?”

“或者今晚。淡奶油也可以。”

“万岁!”他们一块儿凑过来,给了我一个很挤的拥抱。我去瞟亚瑟,他显得十分嫉妒。

“那么,我们就去老斯特史科纳逛逛集市。我一直很想去那里……”马蒂说,一边戴上他的绒线帽子。这份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他很激动,但他还是体贴地说:“我们很快就回来,好吗?”

我们挥别兴奋的儿子们,又陷入了同往常一样的宁静中。我任劳任怨的切着洋葱。亚瑟·柯克兰仍然窝在沙发的角落里,烤着火看电视。

“你太老了,当不了巫师了。”我没来由的说。

他认真地反驳:“胡说,胡说。邓布利多一百多岁,照旧是最好的巫师。”

大约都觉得这有些傻,我们各自笑了一阵。不过亚瑟还是捡起遥控器,敷衍地换了几个台。

“我很忧心我的香草,我希望不会下大雨……”我说,期望挑起新一个话题。这话一出我又后悔,因为亚瑟·柯克兰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值得听我对香草抒发思念之情的人。

“我相信没有它你也能活下去。”果不其然,他薄情的说。他永远无法理解香草对一道菜的影响力。

他随意摁了几下遥控器切频道,有一台在播放《闪灵》。在鬼怪故事和老套迷信中长大的亚瑟·柯克兰瞪着屏幕里女子惊恐的脸看了几分钟,随后他打了一个哈欠。一个哈欠!实在像他会做的事。没多久他就把频道重新调回去,继续看他的《哈利·波特》。

“我也多想挥挥手就能重新装修我的房子、拼好打碎的茶具,”他有一套珍视的瓷杯子,不幸摔坏了一只。他对此耿耿于怀,念叨了四年之久。“这可真吸引人。”他说。

“哦,我相信你也能挥挥手就煮出像样的东西来的。”我顺口挖苦。

“我会煮鸡蛋。” 他为自己辩护道,并很有一些引以为傲的意思。

 

03 with Arthur Kirkland

笃笃声响起时,亚瑟自告奋勇去开门。起码有十秒,他与来访的孩子相顾无言。不用看我都知道,亚瑟·柯克兰在企图用他自诩过人的观察力推测眼前的孩子扮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又过了两秒,为了辅助他理解,好心的孩子自我介绍说:“我是僵尸,唔呃呃呃——”

“喔,你可真吓人!”他很配合的故作惊惧道。“老实说,我被吓了一大跳,都不知说什么好啦……”

他浮夸有如莎剧的表演成功讨得了孩子们的欢心,他们簇拥着他,安慰说只要他给了糖,他们就不会欺负他。就在此时我产生了极为骇人的想法,认为亚瑟·柯克兰听到这种略含冒犯和威胁的天真话语,会因不服气展露他街区霸王的天性、恐吓这群讨人喜欢的孩子们,害他们哭着回家。我拿着切洋葱的刀打算赶去劝架,意识到这更可能起反作用。

幸运的是,他好像还不至于同孩子们置气。他从鞋柜上摆着的糖罐里抓了一把,均分给门口的小妖魔鬼怪们。“请排好队,”他说。“大家都有。”排队?在万圣夜吗?他真不愧是个英国人!那一刻我发现我切的洋葱也在案板上整齐地排着队。我想起我父亲关于“婚姻会如何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人”的一套理论,惊恐万分地把这排美好的洋葱丁拨乱。亚瑟忙着说再见和关门,没有发现。

“挨千刀的!怎么这么凉?”他说,向我形容风从他裤腿里灌进去的情形——他怎么能和颜悦色地给孩子们分发完糖果,转头就对着我说脏话?——并弯下腰检查他的裤脚。“我的脚踝露出半个!……我总不能是又长个子了。”

我试图辩解点什么,好掩盖他即将可能发现的真相。但太迟了,他直起腰来,大声喊:“弗朗西斯·让·波诺伏瓦!”

“…你为一条裤子喊我的大名?”

他气势汹汹的走过来,大有要跟我拼命的架势。我赶忙放下刀。

“我可以解释……”我费了很大的力气让面前这颗榆木脑袋相信,把他的裤边缝上去一小截不是什么整蛊他的新办法。“这是时尚,亲爱的。”

“这是冬装,冬装不应该露脚踝。”

“你得承认,尽管你的衣服都那么的古板,袜子还是很时髦的。——好的,好的,对不住冻着你了——喝点酒会好些的。”

“这儿可找不着酒,”他愤怒的劲头很快过去,又成了可怜巴巴的、打着冷颤的亚瑟·柯克兰。他搂着自己的胳膊,快步走到沙发跟前,钻回毛毯的庇护里。“他们两个还没有二十一岁呢。”他说。

“可是我找到了酒。”我把啤酒罐子举起来,向他展示从橱柜里缴获的违禁品。

“什么?——哦,哦!……这对混小子!”他骂道,不过不显得很生气。

“十六度?不,我想还是算了……”我咕哝道。

“你说什么,弗朗西斯?给我拿过来!”他跳起脚,从我手中抢过罐子,才志得意满的离开。

“你的洋葱切得真难看。”末了,他说。

 

04 with the children

已经深夜一点半了。我们还是坐在一起,哈欠连天地享用南瓜浓汤。只有弗雷迪显得很雀跃,当然,说不清是因为想念他的两个父亲还是想念四人卡牌和电子游戏。

“待到十一月结束吧!”他兴致勃勃地说。“我想——我们可以一起过感恩节!”

马蒂回答:“我刚刚过完感恩节。”

阿尔弗雷德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马修装作没看见,继续对我们说:“我那时要赶报告,留在学校过啦。不过学生食堂只有蔓越莓酱吃,我很乐意和你们一起吃感恩节晚饭。”

加拿大在十月份过感恩节?”阿尔弗雷德盯着他的手机大叫,我们相信他刚刚查了谷歌。

“怎么,你现在才知道吗?”马修有些恼火地问。“你是不是从没关注过我的推特?”

我们不用请侦探来就能够猜到阿尔弗雷德破坏气氛的本领是从他哪个父亲身上学来的,因为亚瑟这时说:“你们已经彻底忽略欧洲人不过感恩节这一事实了吗?”

真是惊喜非常!“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亲口承认你是欧洲人。”我睁大眼睛说。亚瑟在桌子底下给了我一脚。

“别这样!”阿尔弗雷德沮丧地哀嚎。“你们难道对火鸡没有一点兴趣吗?我是说:那可是火鸡呀!”

在我能对火鸡发表任何评论之前,亚瑟问:鸟类不都是一个味道吗?我毫不怀疑,即使我把钟表里的布谷鸟揪出来煮给他吃,他也尝不出一丁点儿的不妥。

“别听他的,”我说。“我们会留下来的。”亚瑟挑挑眉毛,捧着他的汤碗和汤勺去洗了。

“在那之前,”远远的,他对着水龙头说。“在那之前,我要打发一个幸运的小孩去买茶包给我。猜猜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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